第(2/3)页 苏秦点头:“应该是吧,那辰光正犯困呢。” 庞涓眉头拧成疙瘩:“太公八阵?” 二人走至孙宾此前躲起来读书的那棵松树附近,苏秦指向前方林子:“庞兄,桦树林到了!” “嗯。”庞涓走进林子,与苏秦分开搜寻蘑菇。 庞涓正在找菇,远处传来苏秦的声音:“庞兄!” 庞涓赶过去。 苏秦手指地上一处图案:“你看,这是什么?” 庞涓看过去,见林中空地上有幅图案。 庞涓横看竖看,看不出名堂。 苏秦挠头:“好像是个虫子在爬呢。想是张仪这小子吃饱了撑的,来此林中装神弄鬼!庞兄,甭管它了,咱还是采菇去!” 庞涓凝视图案,朝他扬下手:“苏兄,你先采去,在下看个稀奇!” 苏秦走了。 庞涓盯住图案,两眼眨也不眨地看有一阵,眉头渐渐凝起,暗自揣摩:“这个想是太公阵法了。前日孙宾神秘兮兮地躲到这片林中读书,昨夜又说梦话,此图必是他所排演的太公阵法。”又盯会儿图案,“难道是他搞不明白,画在地上慢慢参悟的?嗯,一定是了!”苦笑,“嘿,这个孙兄,在大树下偷读,这又钻进林里画图,真够鬼的!也罢,我且回去寻块木板,拿好笔墨,将此图摹下,细细参悟!” 庞涓看好位置,匆匆下山。 看着庞涓隐没在远处山道上,张仪从一片灌丛里钻出,坏坏一笑,上前将这图案抹平,又钻进灌丛。 庞涓拿着一块木板、笔墨走进林里,来到图案处,图案已被抹去。 庞涓先是目瞪口呆,继而面目狰狞起来:“孙兄,你倒是够阴的!” 向晚时分,四子草舍旁的草地上摆着一条石几,两侧各竖两段由断木做成的墩子。石几上已经摆好两碗粥,另有两大盘鲜菇及其他野菜。 孙宾又端两碗稀粥走到外面,一并儿放到石几上,满意地看下自己的手艺,喊道:“苏兄、张兄、贤弟,开饭喽!” 三人听到叫声,从各个方向走过来,各端一碗吃起。 张仪夹起鲜菇,吃一口,看向孙宾:“这鲜菇是谁去采的?” 孙宾目光依次扫向苏秦和庞涓:“是苏兄与贤弟一道采的!” “啧啧啧,”张仪夸张地咂舌,“味道真是不错哩!” 庞涓却是满腹心事,一口未吃。 孙宾看向他,关切地问道:“贤弟,你怎么不吃呢?” 庞涓应道:“吃不下!” 孙宾忧急道:“不会是病了吧?” 庞涓盯住他:“孙兄,你可听说过太公阵法?” “太公阵法?”孙宾摇头,“在下听先生说起过太公兵法,不曾听说过太公阵法。贤弟怎么问起这事儿来了?” “是吗?”庞涓苦涩一笑,“呵呵呵,既然孙兄不知,就当在下没问!”说着端起饭碗,扭头走到远处。 望着他的背影,孙宾怔了:“贤弟?” 庞涓头也不回。 夜深了,万籁俱静。 庞涓躺在榻上,辗转反侧,难以入眠。 折腾一阵,庞涓坐起来,心道:“估摸时辰,该当是下半夜了,我且听听他去!”起身,推开房门。 借着微弱的月光,庞涓走至孙宾窗口,坐下,屏气凝神,静静等待孙宾的“梦话”。 斗转星移,不知过了多久,庞涓只听到孙宾沉睡的轻微呼噜声,一声接着一声。 许是有点儿着凉,庞涓鼻子一阵奇痒。强忍一会儿,庞涓捂住鼻子,飞快地跑到远处,松开手,痛快地打了个喷嚏。 庞涓揉几下鼻子,走回来,耳朵贴在孙宾窗前,心中忖道:“快说呀,你个人精儿,怎么一句也不说了呢?” 翌日晨起,众人照例走进藏书洞中取书。孙宾拿起一册,第一个走出。庞涓亦拿一册,跟在后面。 山道上,孙宾边走边欣赏山景,庞涓远远跟在后面。 一处树荫下,孙宾选中一处地方,坐下,摊开书册看起来。 “嘿,装得倒是像哩!”庞涓暗忖道,“今日倒要看看,你能撑到几时?”便选个隐蔽处坐下,两耳竖起,细听孙宾的动静。 孙宾时而秉书阅读,时而放下书,闭目思考。 日影移动,不知不觉已到午时。 孙宾从囊中摸出一饼,细口咬嚼,再摸出一个葫芦,缓缓饮水。吃饱喝足后,孙宾从囊中摸出一块手绢,擦拭一下嘴巴,放回囊中。 之后,孙宾斜靠在大树上,闭目沉思。 约过半个时辰后,孙宾起身,走向林深处。 庞涓精神大振,悄悄跟去,一路尾随孙宾至一片灌丛旁,见孙宾钻进去,蹲下。原来竟是出恭。 孙宾出完恭,走出灌丛,重新回到原处,坐下,秉书再读。 日影移动,渐渐西沉。孙宾看看天色,拿起竹简,动身走向山下。隐于暗处的庞涓一脸诧异,纳闷道:“奇怪,怎么一丝儿马脚未见露出呢?难道是那厮有所觉察了?嗯,是的,昨晚不该问他太公阵法,是我急于求成了!” 翌日,还是那棵大树下,孙宾秉书阅读,思考。庞涓躲在隐蔽处,耐心守候。 日近中午,仍不见孙宾有何动静,庞涓愁道:“这般守他,终不是办法。”看下日头,计上心来,“对了,我到那片桦林里再去看看,不定还有什么呢!”便大步走向东山岭方向。 庞涓在桦林里搜寻半日,终于寻到原来的画图处,却什么也没发现。庞涓仍不放弃希望,在附近继续搜寻,眼前陡然一亮:一块空地上现出一个更大的图案。 庞涓急走过去,凝视图案,见那图案由石子、树枝摆出,显然是原图案的变化版。 庞涓暗暗惊叹:“原来如此,差点误下大事!” 庞涓抖起精神,跪坐下来,全神贯注地钻研起来。看有一阵,庞涓眉头拧紧。又看一阵,庞涓眉头越拧越紧。 庞涓起身,来回踱步,纳闷道:“难道不是兵阵?对,绝对不是兵阵!可??它是什么呢?太公八阵,难道这是其中的局部或局部的变化?待我再寻寻看!” 庞涓又在林中搜寻一阵,一无所获,只得再次回到图案前,坐下琢磨。审看有顷,庞涓一拍脑门,自语道:“咦,何不复制下来,问问先生,看他怎么解释?”遂从袖囊中摸出笔墨与一小块木板,将图案细细描下,快步下山。 太阳落山,霞光万道。 没风,天气闷热。张仪躺在自制的软榻上,拿出他用雁翎新做的羽扇扇风。 庞涓走过来,指着他的扇子:“嗬,这扇子做得不错,能欣赏一下吗?” “只许欣赏,不许用哦!”张仪将扇子递给他。 “不用不用!”庞涓接过扇子,端详一阵,笑道,“呵呵呵,扇子是要扇风的,你这扇子能不能扇,总得试试才成!”说完夸张地扇起凉来。 众人皆笑。 童子、玉蝉儿走过来。 看到师姐,张仪忙从软榻上站起。 四子齐向童子、玉蝉儿揖礼:“大师兄,师姐,师弟见礼了!” 童子、玉蝉儿回礼。 “呵呵呵,今天有点儿闷哪!”童子擦把汗,在草地上坐下。 玉蝉儿也寻个地儿坐了。 庞涓走过来,挨她坐下,斜一眼张仪,动作漂亮地朝玉蝉儿扇风。 张仪看得憋气,重重咳嗽一声,冲庞涓道:“借扇的,该还了吧?” “呵呵呵,”庞涓赔笑道,“张兄甭急,在下正在欣赏扇上的乌鸦毛呢!”说着朝自己头上又扇。 众人皆笑。 张仪不由分说,气呼呼地抢过扇子:“你这张乌鸦嘴,只能说出乌鸦毛!告诉你,在下这把扇子,是清一色的凤羽!” 玉蝉儿惊愕:“啊,是凤羽呀,我看看!” 童子扑哧笑了。 张仪斜一眼庞涓,在玉蝉儿的另外一侧坐下,将扇子双手呈递玉蝉儿。 玉蝉儿接过,欣赏扇子。 庞涓怪笑道:“师姐,你瞧仔细,是乌鸦毛没错吧?” 玉蝉儿微微一笑,递给童子。 童子看也没看,拿住就扇起来。 庞涓急了:“大师兄,你仔细瞧瞧,是凤羽,还是乌鸦毛?” 童子连连摇头:“啥也不是,是雁翎!” 众人皆笑。 张仪正在乐和,鬼谷子摇着一把羽扇,缓缓走过来。 见是先生走来,众弟子尽皆起身,长揖道:“弟子见过先生!” 鬼谷子走近,扬下手:“你们在笑什么呢?” 庞涓应道:“回禀先生,在笑张仪,他拿了雁翎来充凤羽!” “呵呵呵,雁翎、凤羽都是羽毛,在道来说,并无区别!” “哈哈哈哈,”张仪大笑起来,不无得意地冲庞涓道,“先生的话,你可听清楚了?” 然而,鬼谷子话锋陡转:“在物来说,却是天上地下!” 张仪做个鬼脸,众人大笑。 庞涓敛住笑,向鬼谷子拱手道:“先生,弟子有惑!” 鬼谷子看向他:“哦,你有何惑?” “何谓太公八阵?” “太公八阵?”鬼谷子略想一下,摇头,“老朽只听说过太公兵法,未曾听说过太公八阵!” 庞涓惊愕:“先生稍等!”说罢走进草舍,拿出他在林中摹来的图案,“先生请审此图。” 鬼谷子接过,审视一会儿,看向庞涓:“此图何来?” “弟子在东山桦树林里看到的,疑其与太公八阵有关,请先生审断!” “此图大是怪异,但肯定不是兵阵!再说,据老朽所知,天下不曾有过太公八阵!” 庞涓纳闷了:“这??” 张仪凑上前:“庞兄寻到什么宝贝,也让我们欣赏欣赏!” 鬼谷子将图递给他。 张仪接过,审看,佯装惊讶:“咦,这不是只仰八叉子的王八吗?还孵着蛋蛋呢!” 玉蝉儿、孙宾、童子等闻听此话,尽皆拢来。 童子审视一番,点头:“嗯,张仪说对了,是只大龟,四条腿,八只蛋!” 孙宾笑道:“呵呵呵,想是师弟寻来让大家开个心呢!” 庞涓接过,仔细再审,果然是只被颠倒过来、正在孵蛋的王八,一时面红耳赤。 “哈哈哈哈,”张仪手指庞涓,笑得前仰后合,“我说庞兄,这几天你一直神秘兮兮的,在下还以为悟出什么阵法了呢,原来弄出一只孵蛋蛋的王八!” 庞涓总算是明白过来,怒目射向张仪,咬牙吼道:“王八蛋,走着瞧!”又转向苏秦,狠狠剜他一眼,“你??哼!”便气冲冲地甩手走去。 苏秦怔了下,急追几步:“庞兄!庞兄??” 庞涓头也没回,朝小溪方向扬长而去。 天色黑定,玉蝉儿挽着鬼谷子的胳膊,在林中小径上缓缓而行。 鬼谷子的脚步越来越慢,渐渐停下,轻声问道:“蝉儿,你可知道庞涓为何生气吗?” 玉蝉儿应道:“想是张仪捉弄他了。” “张仪为何捉弄他呢?” “自进谷之后,他俩就跟冤家似的。先生,这事儿重要吗?” “蝉儿,”鬼谷子郑重说道,“他们四人不可能一直守在山中修道。出山之后,他们若做寻常百姓,倒也无关紧要;若是出将入相,事儿可就大了。他们在谷中的任何言行,都不可等闲视之啊!” “蝉儿明白了。”玉蝉儿点头,“听闻魏相白圭巡视鸿沟大堤,见蚁穴必封之,先生这也是在封蚁穴呢!” “是哩,”鬼谷子肯定她道,“今日差之毫厘,明日失之千里!有些事,看小不小。另有些事,看大不大。” “先生,如何方知它们是大是小呢?” “观其理。人不同于动物之处,在其伪。伪即隐其真心。人心叵测,指的就是此伪。然而,无论如何施伪,人总是会露出端倪的。” “怎么才能断出真伪?又如何看出这些端倪?” “一是观其眼睛,二是察其言行。眼为心之窗,言为心之声,行为心之动。” “即使观出其理,又如何评判其是害是利,是大是小呢?” “察其是否顺应道之理!” “何为道之理?” “道之理即和谐,即顺应,即万物共生,即争与不争。万事万物,顺道者昌,逆道者亡!” 玉蝉儿眼睛扑闪几下,现出灵光:“先生是要蝉儿弄明白庞涓生气的原因,从中悟出道之理吗?” “呵呵呵,不止是悟出道之理,还要导引他们去顺应道之理!” “依先生看来,庞涓为何生气?” “你可去问苏秦!” “苏秦?”玉蝉儿略略一顿,似是不相信,“不会吧。鬼谷之中,若论朴实、谦恭,莫过于苏秦,他怎么会去捉弄人呢?再说,苏秦一向自视轻贱,绝不可能去开庞涓的玩笑!” 鬼谷子笑笑,转个身,抬腿朝回拐。 远远望去,雄鸡岭就如一只打鸣的雄鸡。虽然没有十几里外的猴望尖险峻高大,但在鬼谷周围,它算是最高的山峰了。雄鸡岭的东侧、南侧皆是百丈悬崖,西侧、北侧则坡度平缓,林木茂盛。 玉蝉儿沿着缓坡山路一路走向山顶,边走边四下里搜寻,心道:“孙宾说他在这山上,我都寻到山顶了,人呢?” 就在此时,隐隐传来对话声,玉蝉儿大奇,停住步子,侧耳细听,却是两人在对话,其中一人正是苏秦: 苏秦:草民苏秦叩见上大夫! 上大夫:苏秦?你祖居何方?师从何人? 苏秦:小民祖居洛阳,师从鬼谷先生! 上大夫:鬼谷先生?本大夫未曾听说。观你衣着,哪儿像个士子,分明是布衣之人! 苏秦:是的,小民为布衣之士,师从鬼谷先生,饱读诗书,胸有治国安邦之术。 上大夫:哈哈哈哈,治国安邦?哈哈哈哈?? 那人笑毕,声音戛然而止。 “上大夫?”玉蝉儿怔了,“谷里来了个上大夫,我怎么不知?”正自纳闷,对话声又传过来: 苏秦:洛阳名士苏秦叩见相国! 相国:洛阳名士苏秦?老朽未听说过!你师从何人,岂敢妄称名士? 苏秦:苏秦师从云梦山鬼谷先生! 相国:哦,原来你是鬼谷子高徒,失敬,失敬!听说鬼谷子有弟子四人,个个身怀绝技,文能治国,武能安邦,可有此事? 苏秦:正是。师弟孙宾,乃孙武子之后,与师弟庞涓同学兵法,二人均可统率千军万马,战必胜,攻必克。师弟张仪,其才?? 声音又没了。 玉蝉儿豁然有悟,快步上前,果见崖顶一角坐着苏秦,正在自问自答。苏秦过于专注,对玉蝉儿的到来毫无觉察。 玉蝉儿款款走到苏秦跟前,扑哧一笑:“苏公子,你演得倒是像哩,蝉儿真还以为这谷里来了什么上大夫、相国呢!” 见是玉蝉儿,苏秦大吃一惊,尴尬不已,嗫嚅道:“师姐,你??全都听见了?” 玉蝉儿半开玩笑道:“苏公子声若洪钟,蝉儿在山腰里就听到了!” 苏秦更是发窘,将头低下。 玉蝉儿寻地方坐下,看向他:“敢问苏公子,为什么只去叩见上大夫、相国,而不直接面君呢?” 苏秦将头垂得更低:“这??在下智不如人,不敢奢望!” “嗬,智不如人?苏公子是言不由衷吧?能进这道谷里的人,没一个是傻瓜!” 苏秦转过头,直面玉蝉儿:“言由心生,在下不敢对师姐说谎!无论如何努力,在下都??唉,才不及庞兄、孙兄,智不及张仪。在下想明白了,此生若能得遇贵人,譬如某个上大夫或相国,有个晋升,就心满意足矣!” 玉蝉儿脸色阴沉,凝视着苏秦:“难道苏公子进山修道,为的只是图个晋升?” 苏秦迟疑一下:“也不完全是。” “愿闻公子高志!” 苏秦尴尬一笑:“哪有什么高志呀,贻笑于师姐罢了!” “人各有志,苏公子但说无妨!” 苏秦转头,望向远处绵绵不绝的峰峦,声音低沉有力:“苏秦此生,当于而立之年建功立业,不惑之年封城拜相,天命之年闻达于诸侯,耳顺之年留名于后世!” 玉蝉儿歪头盯住他:“古稀之年呢?” “还是不多想吧!” “为何不多想?” 苏秦给出一笑:“若能活至耳顺,在下死无憾矣!”说罢抬头,看远方。 玉蝉儿轻轻一叹,亦看远方。 苏秦苦笑:“在下晓得,师姐一定会笑!” “蝉儿不敢笑,只是叹而已。” “师姐为何而叹?” “为苏公子的凌云壮志!” 苏秦尴尬,扭头再看远方。 “蝉儿有一惑,请教公子!” “师姐请讲!” 玉蝉儿紧盯苏秦:“方才苏公子述志,蝉儿听来听去,只听出‘功名富贵’四字。蝉儿甚是好奇,对苏公子来说,功名富贵真就那么重要吗?” 苏秦低头。 玉蝉儿追问:“苏公子?” 苏秦缓缓抬头,看向玉蝉儿:“敢问师姐,你挨过饿吗?” 玉蝉儿摇头。 苏秦目光看向远方:“你种过田吗?” 玉蝉儿摇头。 苏秦收回目光,情绪激动,紧盯她:“你知道身无分文地走在王城大街上的滋味吗?你受过富贵人家投过来的鄙夷目光吗?你受过胯下之辱吗??” 玉蝉儿一下接一下地摇头。 苏秦再次望向远方,似乎回到多年前的轩里:“记得那年七月,我们兄弟三人就和阿大站在田头,看着眼前一片连一片的禾苗。那是我们的汗水,是我们一年来的所有盼望。无情的日头火辣辣地射下来,射在已经枯黄的禾苗上,将一片片叶子晒成一条条又细又长的卷儿。枯黄的禾苗下面,是一条接一条的裂缝儿。裂缝儿越来越宽,越来越深,就像深渊,一条接一条,横在我们的心上。我们的心碎了。我们跪在地上,祈求上苍降雨,哪怕只降一滴也好。我们一天又一天地跪着,求啊,求啊。有一天,雨来了。雨终于来了。雨下啊,下啊,下啊,下了一天又一天,下了一天又一天,下了一天又一天??” 苏秦越说越慢,渐成更咽。 玉蝉儿被苏秦的激情彻底感动了,汪洋一片的雨水已经化为她眼中的泪花。 “就这样没了,所有的汗水,所有的盼望,全都没了。留给我们的只有泥泞,满地的泥泞,没完没了的泥泞,深一脚浅一脚的泥泞??” 又是一阵沉默。 苏秦眼中淌泪:“次年就是荒春,我和弟弟来到王城。大街上到处都是卖吃食的摊位,有饼,有肉,有粥??一排接一排,一堆挨一堆,我和弟弟逐个摊位看下去,口水咽干了。那一年,我十二岁,第一次进王城,第一次看到达官贵人。他们穿的衣服真好,他们从那些摊位前路过,对满眼好吃的不屑一顾。师姐,也许就是从那一天开始,我才知道什么叫富贵。我暗暗发誓,我要离开轩里,我要离开那片土地,我一定要得到那个叫作富贵的东西!” 苏秦的语调里充满向往和坚定,玉蝉儿真真切切地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震撼。玉蝉儿低下头去,陷入沉思。 好一会儿,玉蝉儿缓缓抬头,语调平静:“蝉儿总算明白了!” 苏秦抬头,看向玉蝉儿。 “苏公子用功读书,只是为了寻求功名富贵!” 苏秦垂下头去。 玉蝉儿猛地加力,两眼逼视苏秦:“苏公子,抬起头,看着我!” 苏秦抬头,看她。 玉蝉儿提高声音:“是的,蝉儿没有挨过饿,蝉儿没有踩过没完没了的泥泞。苏公子所历的一切,蝉儿一样也没有历过。”缓口气,一字一顿,“唯有功名富贵,蝉儿看得多了,多得让我恶心!” 苏秦低头。 又一阵更长的沉默。 苏秦抬头,尴尬地苦笑:“师姐,你到这儿,想必不只是来听一个可笑之人所言的可笑之志吧?” 玉蝉儿也缓过来,回他个笑:“哦,是哩。是蝉儿听着迷了,差一点误下正事儿。这几日天气晴朗,星月灿烂,蝉儿想开个篝火宴会,与天地同乐,此来是请公子帮忙!” “禀过先生否?” “禀过了。先生说,今日人定,地母吞月,堪称上天奇相,不可不赏。再说,今日也是??”打住话头。 苏秦盯住她,期待下文。 玉蝉儿看向远方:“今日是蝉儿一十六岁诞辰,刚好也是人定时分,蝉儿想与先生、童子及几位公子共度!” 苏秦一脸兴奋:“师姐二八芳华,恭贺了!师姐,时辰不早了,我们这就下山筹备,定让师姐过个开心生日!”说毕起身。 玉蝉儿回礼:“谢公子了。” 山道弯弯,风景绝美。 苏秦在前,玉蝉儿在后,二人一路下山。两人边走边闲聊,话题扯到昨晚庞涓生气之事,玉蝉儿朝前赶一步,与苏秦并肩:“说起来,蝉儿顺便问一句,昨天那个王八阵是怎么回事?搞得神秘兮兮的。” 苏秦惭愧一笑,将前因后果细述一遍。 玉蝉儿扑哧笑了:“怪道庞公子生气,原是吃了苦头呢!张公子也是,亏他想出这等馊主意!” “唉,”苏秦苦叹一声,懊悔不已,“在下只是觉得张仪所言也有道理,才去开了庞兄玩笑,谁想他会那么当真呢!” 二人在谷底分道,苏秦走向一棵大树,朝树上寻觅一阵,冲树上喊道:“贤弟!” 一根树枝上传来声音:“这儿呢。” 苏秦循声望去,见张仪几乎是吊在一根并不很粗的树枝上。 苏秦担心道:“贤弟,你这??太险了!” “哈哈哈哈,”张仪大笑道,“不险岂不无趣了?”看看日头,“咦,苏兄,这还没到辰光呀,你怎么就回来了?” “有大事了。” “啥大事儿?” “今天晚上是师姐十六岁诞辰!” “什么?”张仪噌地从树上溜下,“师姐生日?乖乖!”便绕树转起圈子来。 “先生说,今晚地母吞月,是难得的天象呢。” 张仪顿住步子:“什么吞月不吞月,不碍我的事。眼下我只思考一事,如何为师姐过好这个生日!” “在下也是这么想,师姐想搞个篝火宴会。” “太好了,”张仪一拍大腿,“篝火宴会最合我意!我来分工吧,你与孙兄进山备货,采些鲜菇、野果之类,我与大师兄筹备食品,布置宴会会场。还得有酒!有了,我瞅见洞里放着几个坛子,据大师兄说是先生亲手酿的酒,这么大个喜事儿,想必先生会拿出一坛来。还有什么?嗯,木柴。对,劈柴这活儿交给庞涓,不能让他吃白食!” “呵呵呵,”苏秦笑着点头,“就依张兄!辰光不早了,我们这得抓紧才是!” 第(2/3)页